「飞钱」——德国记者调查中国「地下银行「为贩毒集团洗钱

《法兰克福汇报》和中德意志电台记者联合调查中国地下洗钱网络在欧洲和德国的活动。

《法兰克福汇报》记者David Klaubert和Anna Schiller在文章中写道，毒品交易如今仍以现金为主，但跨境运输现金风险很大。 欧洲刑警组织（Europol）最新报告指出，有组织犯罪如今特别青睐的是中国的洗钱网络。

记者的联合调查显示，中国“地下银行”的服务遍布世界各地。 记者通过与警方、检察官、学者的交谈以及调阅调查及法院文书了解到这样一个体系。

《法兰克福汇报》文章写道，在欧洲，涉及中国洗钱网络的调查也一再出现，他们与意大利黑社会组织的业务关系看来特别紧密，其中包括名为“光荣会”（’Ndrangheta）的黑社会组织。

据该组织一个分支加密手机上的对话记录，单单在2020年8月至2021年2月期间，他们就将超过2040万欧元交给中国的中间人。

洗钱模式
记者发现，中国地下网络在欧洲的洗钱模式与在美国类似。 美国的调查者对那里的中国“地下银行”已追踪多年。 当地的中国洗钱者主要与墨西哥贩毒集团合作，将后者在美国城市的收入“洗白”。

文章介绍了其中的过程：比如，一个墨西哥的中国商人雇佣一个在纽约的同谋L.，在纽约街头取回一笔“黑钱”，交给纽约唐人街的中间人——后者可能开着卖衣服、食品或者中药的商店。 中间人根据汇率把相应的人民币金额在中国进行汇款，收款人是雇佣L.的墨西哥中国商人，他则把这些人民币转给那些需要在中国进货的其他墨西哥中国商人。 他自己则从这些中国商人那里获得美元或比索，再转给最初“黑钱”的主人——墨西哥毒枭。

也就是说，这笔钱在中国绕了一个弯，就把纽约街头贩毒的钱转移到了墨西哥，并且不在国际银行体系留下任何痕迹。 美国调查人员发现，中国地下洗钱网络的佣金比例为5-6%，明显低于其它洗钱网络。

在欧洲的中国“地下银行”其运作方式也与北美类似：通过走私进口商品洗白，或者通过三角业务、虚开发票、皮包公司，或者通过进口价格虚高的商品。 这种洗钱方式被称为“飞钱”。

与中国司法合作难 资金最后如入“黑洞”
而这笔钱中，绝大部分最终下落如何，如同掉入黑洞一般无处可寻,——“因为与中国进行调查合作存在众所周知的障碍”，意大利调查者在文书中写道。

路透社10月初曾报道，意大利警方对一个中国洗钱网络进行了打击，逮捕了33人， 其中7人为中国国籍，他们涉及为贩毒集团——其中也包括“光荣会”——洗钱超过5000万欧元。

《法兰克福汇报》文章指出，其它国家的调查人员也批评，从中国有关部门那里基本上无法获得司法上的协助。 此外，对地下银行难于追究的原因还包括，有时候甚至连可靠的翻译也找不到。 翻译不单需要讲中文，还需要讲闽南话。

德国联邦刑事局称，有关中国洗钱网络在德国可能的活动，无法提供信息，因为目前没有进行“具体的评估”。 德国刑警联合会北威州主席胡特（Oliver Huth）向法兰克福汇报和中德意志电台表示：“我们对中国（洗钱网络）的结构等于是一无所知。 ”

胡特是德国反黑社会组织调查行动Eureka的负责人。 他说，中国洗钱网络在与“光荣会”以及拉美贩毒集团的合作中平起平坐，这显示，前者早已有相当的势力。 “这是结构缜密、专业、国际运作的网络”，他说道。 “而我们对他们的运作方式一无所知，这很危险。”

记者介绍调查情况
德国之声采访了联合调查的记者之一、《法兰克福汇报》记者David Klaubert。 因篇幅缘故，采访有所删节。

德國之聲：請問您和同事最初怎樣獲得了這一調查的線索？
David Klaubert：我多年來調查有組織犯罪這個大話題，也與中德意志電台（MDR）同事合作調查意大利黑手黨組織“光榮會”（’Ndrangheta）。近些年來我們也注意到一個問題：比如販賣可卡因的錢是怎麼支付給南美洲的販毒集團的？警方的一個調查卷宗中只是簡單提及：交給阿姆斯特丹的中國人處理。而在今年5月針對“光榮會”的最大規模警方行動Eureka中，通過對黑社會加密聊天信息的破解，發現數百萬計歐元現金是通過中國“地下銀行”來轉移的。——如果“光榮會”這樣世界最大、最有勢力的犯罪組織之一將數百萬計歐元現金交給中國“地下銀行”，那背後一定值得調查。

德國之聲：在美國，中國地下洗錢網絡運作已久。而歐洲的中國“地下銀行”有類似的運作模式。您調查歐洲和德國的情況進展順利嗎？
David Klaubert：我首先在谷歌上搜索了一下，發現美國調查媒體記者已經報道了中國地下銀行網絡與墨西哥販毒集團的聯系。我和同事查閱了數千頁美國的法律文書，並開始調查歐洲的情況。歐洲不同的國家情況不太一樣。意大利卡拉布裡亞黑手黨的調查卷宗中，我們找到五六個案件提及中國的地下網絡。在荷蘭我們也找到幾個案件。而在德國，我們詢問了聯邦刑事局，但基本上沒有誰能提供什麼信息。這不是他們的調查重點。

不過，德國也有“現金快遞”的案例。我們在文章中也提到那個把70多萬歐元現金部分藏在汽車油缸裡的案件。這些線索顯示在德國也有這樣的中國地下網絡活躍著。

德國之聲：如果有復雜的轉賬體系可以轉移資金，為什麼還有這樣“實體”運輸巨額現金的必要？
David Klaubert：是的，除了上述案例，还有一个案件中，有中国人在前往科隆的路上被发现随身带着120万欧元现金。 对国际贩毒集团来说，现金仍然非常重要。 所以有这样的“现金快递”服务，使用高度专业化的运输工具，比如把现金焊接在油缸内，或者只有摁某个按钮才能打开汽车的某个部分。 使用这样的“现金快递”可以在欧洲范围内转运这些现金。

也有案例中，中国地下网络提供“上门取钱”的服务：如果你们的金额超过50万欧元，那我们也可以去卡拉布里亚上门提取现金。 他们提供的“一揽子服务”除了“上门取钱”之外，还提供全额保险：如果现金被没收或抢劫，将全数补偿。 向拉美转移现金的佣金比例为9%或者18%，后者是包括保险在内的“一揽子服务”的佣金。

德国之声：您在文章中提到，有时候，洗钱网络把现金转移到中国是直接乘飞机去中国。 有时候则是用复杂的结构，比如通过皮包公司层层转账。 请问将巨额现金带上飞机，这样的做法能行得通吗？
David Klaubert：是的，在意大利的案例中的确有用行李箱装满现金乘飞机飞往中国的情况。 我也感到惊讶，但看上去的确有这样的做法。 即便有时被没收数百万欧元，但看来对他们仍是“值得”的。 这样做当然最“简单”，不需要皮包公司，不需要世界各地的合作伙伴。 当然风险也是巨大的。

德国之声：您在文章中写道，通过中国洗钱网络后，大部分钱如同消失在“黑洞”里，去向不明。
David Klaubert：单就“地下银行”系统来说，也不是中国独有的，其它国家的海外民众也有类似的做法。 而就中国的情况而言，欧洲的司法调查人员无法与中方合作，调查资金流向，这从贩毒集团的角度来看成为有利的条件。 资金转移到中国后，去向如何，欧洲的调查人员无从得知。